相思里

蝶还是蝶。

【角徵】明我长相忆

有私设。

——故人入我梦,明我长相忆。





十多年来,仿佛是有千千万万个瞬间和日夜,宫远徵都在与那位早夭的朗弟弟隐隐重合。以至于宫尚角有时并不经常看着他讲话。

是不愿,还是不敢。

宫尚角避而不谈,宫远徵也权当不知不曾探究。

他的远徵弟弟的情绪向来很好懂。高兴也好恼怒也罢,明明白白都摆在脸上。叫人不必费尽心思去琢磨他的思绪,更谈不上会妄自揣摩。

他总是跟在他后面,错开一步,不远不近地坠着。恭敬他所恭敬的人,厌恶他所厌恶的事。

他年纪尚小,只知道只要跟着哥哥就好,哥哥是最厉害最值得追随的人,旁人都是丑八怪。

于是宫尚角是满宫门上下最能看懂宫远徵的人。

他常常对他笑,扬起脸,轻轻眨下眼,便氤氲开最皎洁的月色在琉璃似的瞳孔中,咧开嘴,颊上便慢慢鼓起一点点来。整张面容于是愈发夺目,带着少年人的飞扬。

受了委屈也哭,这种时候总是对他才有。他的泪无声无息,连一丝征兆也无。眼睫微微下瞥,掩住神色,下一瞬泪便滚珠穿线般地簌簌落下,淌过面中,洇入衣领之内,不见踪迹。

似一滴水汇入川流,丝毫不惹人注意。

哭罢了,他自己不说,没人知晓。

远徵弟弟总是这样的。

跟随着他,追逐着他,维护着他,爱戴着他。

怎么突然会有一日不在了呢?

他以为他总会在的,永远在的。



宫尚角领了命下山办事,才出宫门,连山下的乡镇都不曾踏入进去,转头就被侍卫拦下,要他莫再前行,立即掉返。

宫尚角以为又是宫子羽那厮不知怎么出尔反尔,当他好玩。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,却先被告知徵宫出事。

那一刻嶙峋山骨排江倒海般向他倾轧而来,灯火都黯淡,令他无法喘息。

几乎是本能的,宫尚角压低身子,调转马头,狠狠抽打。他目眦欲裂,恨不能插翅飞至徵宫。

路上苍翠葳蕤,千红佰媚,他的心却三九寒天一捧冰,刺骨寒凉。

他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划过一幕幕惨白,有泠夫人的丧事,有朗弟弟浸在血泊之中,连眼睛都再难合拢。

可一幕幕一回回,兜兜转转,最后却定格在了宫远徵小小的身子圈住他的腰,哭的比他还要声嘶力竭。

宫门人总是记得宫子羽先天不足畏冷惧寒,又有谁费心想起宫远徵年少成孤。


原来,他从不是谁的影子。

宫尚角握紧缰绳,眼眶烧的通红。


待到终于踏进徵宫,看见熟悉的摆设和乱丢乱摆的医书医典,他才重新拾起了儿童牙牙学语似的:“长,长老们何必拿远徵弟弟来吓我。”

“远徵弟弟是不是生病了?”

雪长老紧蹙着眉头,长叹了口气:“尚角,不要过分悲痛了。”

“他在哪?”宫尚角盯着这屋里每一个人,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,声音嘶哑:“你们都在这儿,他在哪儿?”


宫远徵躺在药房里。

他素日里就在这里做毒,为宫尚角做,为徵宫做,为宫门做。他说过的,他愿意为哥哥做一切事情,所有事情。

宫尚角走过去,解开自己的外袍裹住了只着单衣的弟弟。

他的脸上还有干涸的汗水和脏污,眉间也紧紧拧在一起。好好的少年人,转头衰败。

宫尚角一时间竟无法思考。他只是近乎本能地裹住宫远徵,抱起宫远徵,用手帕轻轻为宫远徵擦干净了脸。

窗都密闭,只有烛火。

宫尚角让宫远徵靠在他怀里,好像和从前一样密不可分。他的体温慢慢暖着弟弟的皮肤,恍惚怀里还有呼吸。可很快,暖意消磨殆尽,那种寒凉顺着兄弟二人贴着的皮肤传过来。

于是,宫尚角也变冷了。

向来内力护体不怕寒冷的角公子打了个冷颤。

宫尚角的唇印在宫远徵的额角。



宫尚角总是梦不见他的远徵弟弟。

哪怕是一闪而过都没有,他难得茫然,是远徵弟弟不愿见他吗。

于是他频繁想要入梦,但是却连觉也越睡越少了。

宫尚角再次入眠失败后,在傍晚走出角宫,不知不觉停在徵宫门口愣神。

远徵弟弟也经常这样伫立在角宫门口吗。


下人要收拾徵宫的药房,却又犹豫着不敢进。宫尚角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,自己一个人关上了房门。

他慢慢敛起地上散落的纸张,桌案东一本西一本的药典,还有炉子上已经凉透的小壶。

他总是最懂远徵弟弟的习惯,最明白他的本事和心意。

他这样做着,就好像宫远徵还没走,就在一旁晃着小辫儿看着他,笑意盈盈地说哥你对我真好。

蓦地,宫尚角手指一顿,从一张张写满稀奇古怪药材配方的纸张中挑出一张花笺来。上面用洒金满印着月桂,精致的和其他纸页格格不入。

宫尚角指尖微动,已是翻了个面。

上面洋洋洒洒,他识得,是宫远徵的字迹。


哥哥:

希望你看到此笺,又不愿你看到此笺。

十余载来,悦兮盼兮,不愿得一丝别离。惟愿你我同途同归,同袍同心,手足之意,永不弃分。然君意戚戚,在于疏离;我情切切,却无所依。只期颐做出哥哥满意之事,原来也是枉然……贪心良多,反而无一所得。

远终其一生,难全情丝。

今生不能成为哥哥之弟弟,来世愿为哥哥之鞍卒。

伏愿哥哥万事顺遂,得偿所愿,有如花美眷,熨帖在旁。

哥哥,若你当真得见,请恕弟先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弟远夙夜书


宫尚角滑坐在地,倚靠书案,低下头去。

良久,空荡的室内泄出一声泣咽。

当晚,宫尚角睡在了徵宫药房中,终于见到了宫远徵的脸。

睡梦里,宫尚角的眼尾烙下泪痕。


故人入我梦,明我长相忆。




Fin.

——————

好了,一人一次,扯平了。


评论(15)

热度(1087)

  1. 共89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